當母親寡居十多年後意外懷孕，而她的女兒卻又是一個拉子時，這個家庭該怎麼面對這樣的情形？前幾天晚上，我無聊的按著選台器，結果轉到HBO時，幾個華人演員吸引了我的目光，因為這在好來塢是極為少見的，而更讓我覺得有趣的是，它是一部以華人社群為場域的女同志兼未婚媽媽電影，強力的衝撞了漢民族的倫理觀與文化觀。
身為男性來解讀這部電影，很難不會有男性霸權及月暈效應的疑慮，但是我更關注的，是身處雙重壓迫結構的華人女性一旦得到全然的自由，她們是會不知所措亦或大步向前。在《面子》這部電影裏，我看到導演伍思薇以顛覆及嘲弄的手法，狠狠的給了父權結構一記左勾拳。很多人都把《面子》比為女性版的《囍宴》，在我看來，這多少隱含有男性霸權的依存以及父系結構的主從關係存在，對《面子》不盡公平。持平而論，《面子》確有師承《囍宴》之處，然而它更處理了與《囍宴》截然不同的文化氛圍。
《囍宴》一片的導演李安來自台灣，台灣是一個多種文化融合的地方，然而家庭關係卻異常緊密與保守，而電影中設定的男同志可說是極新潮的一個文化意象，但是他仍然屈服於「不孝有三，無後為大」的價值觀之下，末了，男同志的趙文卓及其男友，與一心想擁有綠卡而與趙文卓假結婚並懷孕的金素梅一起出席了「囍宴」，讓這個完美的「white lie」有了完美的結局，而郎雄在機場做出的「投降」手勢不過是一種妥協，因為他在某種程度上是獲勝的(金素梅的肚子裏正懷著他未來的孫兒)
但是《面子》的導演伍思薇卻沒李安的背景，她是一個華裔美國人，自小就在美國成長，李安古老而沉重的文化包袱之於她是不存在的。然而華人社會的封閉性並沒有因為美國的自由風氣而有所開放。如同電影中所述，老一輩（中國過來）的華裔社群，仍然是封閉、傳統、無法融入美國社會；這些老人家串門子、打麻將、三姑六婆、忠孝節義，一如他們在中國的生活。女主角薇的世代，幾乎同化美國了，他們不再居住華人社區，有高薪的工作，有華人之外其他種族的朋友，也會誠實面對自己的慾望，搞女同性戀。陳沖飾演的媽媽，剛好夾在這兩個世代之間。她或許在中國出生，但是絕對是在美國長大，而且一定是在唐人街那種價值觀矛盾的地方成長。
因此當電影中的陳沖以年近半百之齡懷孕，在家庭裏面引起的震撼也就不難想像了。因為陳沖拒絕透露孩子的父親是誰，所以她被好面子的父親趕出家門，並威脅她如果沒有為孩子找到父親就永遠別想進家門。走頭無路的陳沖只好去投靠她的女兒薇。薇是一位優秀的醫生，也是一個拉子。或許同是華人文化中的叛徒吧，薇對母親的做法有種認同與包容，她大方的收留母親，並試圖為她的處境解套。在當一個好女兒、一個好醫生之餘，她也試圖當一個好情人，只是上帝只給她24小時，她也無法像孫悟空拔一撮頭髮，輕輕一吹，讓分身去幫本尊。但是她心中最大的不安是她要如何「出櫃」，如何讓家人朋友接受她的性取向。於是，情人vivian終於看到她的猶豫，也不想再等，選擇離她而去。身為男性，我無從得知此時薇心中程受如何的煎熬，也無從得知薇媽選擇一段姐弟戀的勇氣，但是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，在禮教、家族尊嚴的夾縫中，她們情慾的解放之路走得相當辛苦而卑微。
導演在片中探討女性角色的『性』的手法實在是有趣。例如，薇媽是一個行為保守，中規中矩的女性，但是她竟然會48歲的年齡搞未婚生子，而在華人文化中，醫生可說是光耀門楣的職業，但是身為醫生的薇卻是一個拉子，一個華人文化中絕對的禁忌，兩者都是讓家族蒙羞，顏面盡失的情況，但是同時出現一個家庭中，此種處理手法不可謂不高明。而這部片最顛覆的地方，就是當薇媽想看連續劇錄影帶，結果竟然在中國片專區，把亞洲女性演的A片租回家看到爽 。以男性為消費族群的A片， 總是給男性『觀賞』；如今，一個性慾旺盛的婦女，把給男性消費的性素材，拿回家成為排遣自己慾望的管道，如此的舉動，可以說是長久以來在男性霸權中被物化、意淫、洩慾的女性意象作了一個徹底顛覆。再者，導演處理兩個女孩做愛的戲，空前大膽寫真。讓人不禁聯想起，媽媽租來的A片情節，大概也是這樣吧。
《喜宴》的年代，漢文化對同志的接受度仍低，李安在處理手法上仍不免有些妥協，郎雄在機場雙手『投降』，他對同性戀兒子的態度，終究是無奈地投降了，也可說是李安的讓步；但是《面子》，導演伍思薇所思考的是家庭的核心價值為何，電影裏保守的老一代，到最後真心接受了這對『不孝的』母女，而且他們開始學會了『酷兒思考』，會以開心、調笑、妖言妖語的話語來回應她們的大膽行為。這部片其實暗示了一個很重要的事：老一輩的美國華人並不因為接受了女兒的離經叛道，而是他們終於瞭解到：家庭價值並不在於婚姻、傳宗接代，家庭的意義，是在彼此的愛、包容和瞭解。這種態度，比起《喜宴》是進步很多的。而這也無疑的打了儒家禮教一記巴掌，因為在儒家禮教中，制度、傳統總是凌駕個人之上，個人在必要時得為前者犧牲，這在崇尚個人自由、講究自由意志的西方文化中是不會出現的
《面子》的片尾，飾演母親的陳沖，對著同志女兒和她的女友說了一句：你們什麼時候替我生個兒子啊？」這句kuso到了極點的台詞時讓劇中人和我都不約而同噴出口中的茶水，真的是有好笑到！！而這個冷笑話，也好像是在開《喜宴》的玩笑，因為《喜宴》裡的同志伴侶，就是靠著金素梅肚子裡的孩子，解決了所有的僵局。這個玩笑，開的還真毒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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