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看好來塢的商業電影時，桌上總免不了零食、啤酒、可樂、泡麵，但是我卻不敢對藝術電影如此放肆，因為怕一分神，就不知道它在演什麼，可是阿莫多瓦的《悄悄告訴她》卻改變了我的想法，原來看藝術電影也可以這麼輕鬆。《悄悄告訴她》是我接觸阿莫多瓦的第一部電影，他之前的作品《烈女們》《激情迷宮》、《鬥牛士》、《我的母親》等則是後來才陸續打聽到的，而這些作品之前就已有不錯的評價，《悄悄告訴她》能受人矚目並不令人意外。
電影一開始，由一段芭蕾舞「穆勒咖啡館」拉開序幕，舞者在一堆椅子之間穿梭，恣意的舞動的肢體，鏡頭帶到台下，攫住兩個男人，其中一人專注觀舞不發一語，而另一人則是悄悄落下兩行清淚，導演在電影一開始的五分鐘就已經讓兩位男主角登場，也把兩人的性格做了交待而鏡頭一轉，則來到了醫院。一個面目清秀的女孩子躺在床上，光線明亮，更添女子的美麗，除了兩個人在一旁為她擦拭身體，一切都是那麼寧靜。原本我以為場景是在殯儀館，直到其中一個人說了「她的月經來了」我才想到她是一個植物人，又把另一位女主角帶出場。而不多時，最後一位女主角則在極度陽剛且動態的鬥牛場中登場。在此，導演以一動一靜的對比方式來鋪陳電影，讓電影的節奏急中有緩。
其中，最讓我感興趣的，是導演如何詮釋兩個男人的情感世界。從電影一開始，帥氣的作家馬可就展現了他情感戲膩的一面，他在觀賞芭蕾舞「穆勒咖啡館」時，流下感動的眼淚，而在幫莉蒂雅打死誤闖家中的蛇之後，他又想起過去與女友之間的感情而流下傷心的眼淚。而當莉蒂雅重傷住院時，他又無怨無悔在一旁照顧她，而當莉蒂雅的前男友表明願意回來照顧已是植物人的莉蒂雅時，他又大方的同意，並很有君子風度的遠走他鄉。而另一位主角班尼諾，則又是另一個類型。電影一開始，他輕柔的為阿麗夏更衣、擦拭身體，甚至是處理阿麗夏生理期的穢物，一切都是那麼自然，絲毫不與他的生理性別相抵觸。
班尼諾柔情的一面不禁讓我想起榮格(Carl Gustav Jung，1875-1961)提及的阿尼瑪(anima)概念 ，榮格認為：「男性並非完全陽剛，也擁有某些女性陰柔的特質。外顯態度越男性化的人，他的女性化特質就愈被抹去。但是他們卻會出現在他的無意識中。最容易受制於典型弱點的人，正是那些非常具有男性氣概的人，良有以也；他們對無意識的態度有女性的弱點和敏感。相反的，在內在生命中顯現威武不屈、桀驁頑強與意志堅韌等男性相對強勢的外表態度特質者，往往正是非常柔弱的女性。從這些女性外顯態度中被剔除的男性化陽剛特質，已成為她靈魂的特質。」在傳統的性別畫分中，男性與女性絕無彼此越界的可能，但是同性戀、酷兒情節卻從不曾自人類歷史中消失，榮格的觀念為這種歷史發展提供了一種解釋。在班尼諾身上，我們看到了男性原來也可以這麼溫柔，阿麗夏在他的細心照顧下，明豔動人依舊。戲的結尾班尼諾留了封遺書給馬可，說他為了能回到醫院陪阿麗夏居然選擇吃藥另自己昏迷，最後還不忘提醒容易壓抑的馬可，有事不要憋在心裡要，記得去看看他跟他說說話，情意真切令人動容，好似慈母的叮嚀。而在馬可的身上，阿尼瑪更是對他有決定性的影響，陽剛壓抑的個性與他俊俏清瘦的外表，為「型男」二字作了最佳的詮釋。但是他對前女友一往情深，而在認識莉蒂雅後，他對她溫柔體貼，心思細膩。當得知莉蒂雅重傷成植物人之後，擔憂之情溢於言表，當他與班尼諾結識後，也學著幫莉蒂雅做一些護理工作，正符合榮格的觀點。而兩人對感情的看法卻又與他們的柔情迥異。班尼諾與阿麗夏的見面僅止於班尼諾歸還阿麗夏掉落的錢包，以及班尼諾偽裝自己是同志而到阿麗夏父親的精神科診所就醫，雖然他愛的如此匆忙，但是他卻愛的堅決無比，他照顧她四年，陪她、跟她說話，還為她打理一切。而馬可也不遑讓，與莉蒂雅僅有幾面之緣，就深深愛上她，甚至願意讓舊情人來照顧她，那種愛絕非筆墨就能輕易道盡。而戲末的另一段舞「戰壕」也運用了同樣的女性意象。當男人紛紛倒斃於陰暗的戰壕中，從軀體中緩緩升起的竟是女性的靈魂，更把阿尼瑪成功的具象化。
導演也利用了互文性（intertextuality）來牽引電影及交待劇情。其中班尼諾阿麗夏作愛的一段，阿莫多瓦用《縮小的情人》一部默片來帶過。戲中的男主角為了表示對女主角的愛，竟甘為白老鼠，親身試藥，但是代價卻是日漸縮小。戲的最後，當男主角進入女主角的陰道中，並長眠那裏。這一橋段，正好比對班尼諾對阿麗夏的愛，以及為何他會與阿麗夏發生關係。事實上，阿莫多瓦在電影中大膽的運用斷裂、回溯、跳接等手法，以及全戲不斷的陌生化手法，將一段看似平淡無奇的愛情，描寫的動人心弦，成功的譜出一曲讚美愛情的頌歌。當我們被《鐵達尼號》中傑克與蘿絲至死不渝的愛情所感動時，《悄悄告訴她》中那種為所愛之人長相左右的堅決更為難得。正因為愛情可以那般的轟轟烈烈，也可以這樣的似水柔情，無怪乎愛情永遠不會自人類的精神世界中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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